众所周知，砥平里战斗打得十分惨烈，志愿军苦战了三天，最终只能抱憾撤离。

接到撤退命令时，志愿军115师的作战参谋杨大成正在343团9连阵地上。杨大成随工兵连一起北撤，他亲眼目睹了美军飞机不分青红皂白，炸死炸伤了一百多美军俘虏。

天黑时分，杨大成终于赶到师部，见到了王良太师长。

一见面，王良太就对他说：“大成，你回来得正好，给你个任务，你跟着颜文斌副师长再回一趟望美山(位于砥平里南面)，带上你的侦察队、工兵连、再加上二营，返回望美山。”

杨大成有点不明白，大部队都北撤了，为什么颜文斌副师长要带一个营左右的部队返回砥平里？难道还要再打砥平里？

王良太见他疑惑，接着说道：“你们的任务是：第一，把被美国飞机炸死的俘虏全部处理好，给美方留下一封信，告知他们是被美国飞机炸死的；第二，把各部队散落和掉队的伤员全部收回来，完不成任务，你别回来见我！”

为什么会选杨大成去执行任务？

一、我是共军

1949年12月的一天，在南宁通往镇南关(现在是友谊关)的公路边上，坐着一伙国民党军队的残兵败将。这些天来，他们在解放军的围追堵截下，疲于奔命，这会已经精疲力竭，于是坐在路边休息一会。

这时，路上来了一位国民党军官。此人大约二十来岁，却穿着校官制服。这名军官走到这伙败兵跟前，大喝一声：“都站起来！”

这伙国军一哆嗦，抬头见是一位军衔不小的官儿，就挪动酸痛的腿脚，慢腾腾地站起来。

“动作要快，看你们还像个军人吗？” 这名军官训斥道：“成三列横队排好！”接着，他站在队前，开始训话：“看看你们，仗打败了，人也垮了。丢盔卸甲，屁滚尿流，活像一群受惊的兔子！把头都给我抬起来，你们身为军人，败也要败得不辱军人名声，不损军人形象……”

如此一通慷慨激昂地说辞，把这伙国军训得大气儿也不敢喘，他们望着这位长官，这幅面孔令他们感到陌生，不记得自己的部队有这样一位军官，也许他是别的师的，过了半晌，一名士兵用颤颤抖抖的声音问：“长官，您是……”

“我是共军。”他脱口而出。

国民党兵大惊。“别动！”他用一声断喝按住欲乱的队伍，“你们已经被我人民解放军包围，放下武器，停止抵抗，才是你们惟一的出路！”

国军士兵纷纷摘下枪支，放在地上，仍然规规矩矩地站在队列里，不一会儿，解放军大部队上来了，未动一枪一弹，便俘获了这伙国民党士兵。

这位智勇双全的孤胆英雄，名叫杨大成，时任39军115师侦察参谋。1940年10月，年仅14岁的他参加了新四军，从事侦察工作。杨大成多次深入虎穴，侦察敌情，跟随部队三下陇海，四保盐阜，血战辽沈，克锦州，打天津，广西千里大进军。

年轻时的杨大成与方美伦

广西的大规模战事结束后，杨大成随部队继续执行剿匪任务。此时的杨大成恋爱了，女友是师卫生队的护士，名叫方美伦，是一位皮肤白皙、秀丽婀娜的金陵少女。她是卫生队里最漂亮的姑娘，杨大成对她一见钟情；方美伦对杨大成的英雄事迹也十分钦佩，两人很快陷入热恋之中。

可是，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没多久，就必须分开了。39军作为第一批入朝部队出发了，此时的杨大成作为115师作战参谋，是首批入朝的先遣侦察人员。(方美伦于1951年入朝，从事医护工作)

二、入朝作战

入朝后，杨大成随部队参加了第一次战役。

39军首战云山，根据情报，云山城里驻扎的是韩军。原定的进攻时间是11月1日19时30分。但是，下午15时30分，发现云山敌军有撤退迹象(实为美骑兵第1师第8团与韩军第1师第12团换防)，39军即以8个步兵团，在炮兵火力支援下，提前到17时发起进攻。

杨大成和344团侦察连(注：根据军史记载，344团主力此时在龟城阻击美24师，此处有可能是当事人回忆出现偏差记错了番号或是344团侦察连在独立行动)先头闯进云山镇，他的战斗作风一向是冲在最前头，打在最前头。冬季的朝鲜，天黑得早，他们趁着暮色冲进了云山，谁知冲到一座桥上时，他们与敌人突然相逢。迎面来的是一队美国兵，这是刚刚换防的美骑1师的巡逻队。

一个美国兵冲着走在前面的杨大成用英语说了一句话。杨大成听不懂英语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。接着，那个美国兵用手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，杨大成这才明白了，这个美国兵向他要烟抽，显然美国兵把迎面来的杨大成他们当成了韩国兵了。

杨大成一见这个人高马大的美国兵近在咫尺，当即说了一句：“要烟卷，老子请你吃花生米。”他用驳壳枪对准美国兵当胸就是一枪。

这一枪把周围的人群全震住了。杨大成猛喊一声：“卧倒！”志愿军战士们呼啦一下全趴下来，站立的都是莫名其妙的美国兵。侦察连的子弹扇形扫过来，美国兵像割麦子似的纷纷倒下。

接着，344团侦察股长刘胜勇和杨大成肩并肩冲进云山镇，刘胜勇和杨大成是对老搭档，打仗时，他俩善于动脑筋，非常灵活，打的是“聪明仗”。

刘胜勇与杨大成分头率领战士包抄美骑1师直属队的后路。刘胜勇说：“大成，咱们分头上，给他来个大马勺包饺子——一个也逃不掉。” 见到美国兵四处逃散，杨大成笑着说：“娘的，不就是美国佬吗？他们也没长着三头六臂。咱不光要摸摸它的老虎屁股，还要扒下它的老虎皮，给咱们师长做把太师椅。”

随着阵阵冲锋号声，志愿军从四面八方涌入云山城，与美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。在志愿军猛烈的攻势下，美军企图向南方逃跑，可后路早被截断，115师345团已抢占了诸仁桥的公路路口。激战至11月2日清晨，美骑1师第8团一部被压缩在云山南面狭长的开阔地里。

美骑1师第5团闻讯赶来增援，在飞机、重炮、坦克的加持下，向志愿军阻援部队(115师343团)猛攻了十余次，却毫无进展。美骑1师师长盖伊少将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：放弃救援，让被围的美军自行突围。

夜幕降临后，被包围的美军开始行动了，可还没爬出几步，志愿军一阵猛烈的扫射，就将美军迎头堵了回去，并趁势突入美军阵地。杨大成跟随战士们跟美国鬼子玩起了“刺刀见红”，一直冲到美军跟前，用机枪扫、冲锋枪打，吓得牛高马大的美国兵拼命地往汽车底下钻。不少战士和美国兵抱成一团，用脚踹、用手抓、用牙咬，实在不行了，就拉响了手榴弹，与敌人同归于尽。

战至11月3日晚，云山周围的美军已被全部歼灭。这次战斗，志愿军歼灭美骑兵第1师第8团大部和南朝鲜军第1师团第15联队一部，共毙伤俘敌3000余人，其中美军1840余人，击落飞机3架、缴获4架，击毁和缴获坦克28辆、汽车176辆、各种炮119门和大批军用物资，取得了首次与美军作战的胜利。

随后，杨大成随部队参加了第二次战役和第三次战役，一路向南挺进。

李承晚和他的外国老婆

第三次战役，39军突破临津江，攻入韩国首都汉城。杨大成也跟着进了汉城，还跑到韩国总统李承晚的家里参观了一圈。李承晚的公馆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西式建筑，客厅、书房、卧室、餐厅摆设豪华。李承晚的外国老婆(奥地利犹太人)有数百套各式服装、上百双皮鞋……

杨大成还到李承晚卧室的席梦思床上体验了一下，连日奔波，他一头倒下就睡着了。睡得正香时，新的命令到了，杨大成起身继续向前追击敌人。

三、情况突变

我们再回到砥平里，受领任务后，在颜副师长的带领下，杨大成他们摸黑返回望美山。只见望美山、马山、砥平里已灯火通明，美军占领了主阵地和外围阵地。杨大成他们摸黑找到美军战俘被炸死的地点，把俘虏尸体集中放好，给美国人留下一封信。

杨大成之前北撤时，在一处火车隧道里曾经见到了一批滞留的伤员。可这次返回到这个隧道时，已经是空无一人。只有强劲的风雪穿越隧道，崖洞上的滴水叮当作响，地上看不到搏斗与还击的痕迹，地上一口行军锅被砸成两半，连一颗子弹壳都找不到。

大家都以为，伤员们被美军俘虏了。

杨大成坐在隧道里的一块岩石上抽着烟，脸色铁青，默默无言。

2营营长见他这个模样，知道他对伤员失踪心里不好受，就过来劝他：“杨参谋，人都没了，你想也没有用，快走吧，师长还等着我们汇报呢。” 杨大成说：“我累了，想歇一歇。这样吧，留下一个班的人给我，你们先走。”

颜文斌也过来了，问明情况后，他问杨大成:“大成，你不走我们可就走了。”

杨大成说：“你们先走吧，不要等我了，把人留下就行。”

颜文斌神秘地看着他说：“大成，我知道你想干什么。”颜文斌转头又说：“把(侦察连)2班和手雷都给他留下。”说完，他带着队伍跟杨大成告别了。

看到队伍远去，杨大成的心里盘算着一个复仇计划。

天未亮时，杨大成带着这一班的侦察兵顺着望美山向砥平里摸去。行进不久就发现砥平里南侧有美军的一个营地，美军帐篷连成一串，军用发电机哒哒响，电灯亮得刺眼，帐篷里传来美军的收音机声和喝酒打闹声。

杨大成带着两名侦察兵，摸掉两名美军岗哨，招呼战士们扑向各个帐篷，一人对准一个帐篷，将冲锋枪伸进去，哒哒哒哒—帐篷里鬼哭狼嚎声响成一片。一颗手榴弹报销了军用发电机，电灯刷地灭了，趁黑野战、近战，是侦察兵的拿手好戏。杨大成率战士们冲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美军第23团的一处军用仓库，成箱的罐头、香肠、香烟、火油、子弹、枪支、炮弹堆成小山，真多啊！牛肉罐头5公斤1个，杨大成夹着两个大箱子，扔进了美军摩托车，战士们脱下裤子，装上美国大米。一溜烟，十几个人驾上五六辆美军摩托车，冲出了美军营地。临走时，杨大成对准仓库边堆着的汽油桶来了一梭子子弹，轰地一声巨响，大火腾空而起，映红了砥平里，过了两个山头，还能听见巨大的爆炸声。

当杨大成他们驾着摩托车返回师部时，颜副师长他们还没回来呢。

四、一个耳光

王良太听说杨大成回来了，就迎了出来。杨大成喜滋滋地向他汇报战况，刚说一半，王良太就火了：“谁让你无组织、无纪律的！”扬手就是一个耳光。

杨大成说：“师长，再来一巴掌也值得，我还没说完呢，我炸掉了美军的军用仓库!”王良太一听，转怒为笑，指着他说：“你这个不要命的铁黄豆。”从此，杨大成“铁黄豆”的外号就传开了。后来杨大成才知道，他这次复仇计划赚大了，伤员们并没有被美军俘虏，友军撤退时把他们带了回来。他的这次“复仇”，白赚了一个美军军用仓库。

1952年底，杨大成前往39军军部开会。会议结束后，他跑到军部的野战医院去找方美伦。方美伦此时正在忙碌，杨大成不便打扰，只能在远处凝视。方美伦也感受到了杨大成的目光，两人都没有说话，只用目光相互交流，看到彼此都安好，就放心了。在朝鲜，两个人就见了这一面，时间5分钟。

1953年，杨大成和方美伦先后回国。回国后不久，他们就结婚了。杨大成战功卓著，在39军立过七次大功，被授予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二级国旗勋章。1955年，杨大成被授予少校军衔。

后来，杨大成转业至地方工作，曾任淮阴市粮食局局长，1992年逝世，享年66岁。

方美伦近照

2020年，方美伦作为志愿军老战士获得“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”纪念章。面对前来采访的记者，她缓缓地讲述了自己与杨大成的那些往事。

本文作者：季雨，“这才是战争”加盟作者 ，未经作者本人及“这才是战争”允许，任何媒体、自媒体不得转载，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，读者欢迎转发。

编者简介：王正兴，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，曾在步兵分队、司令部、后勤部等单位任职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，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。其著作《这才是战争》于2014年5月、6月，凤凰卫视“开卷八分钟”栏目分两期推荐。他的公众号名亦为“这才是战争”，欢迎关注